夢裡,陳夫人回到了多年以前的花朝節。
彼時,她未出嫁。
旁人不會喚她陳夫人。她是許家閨女,名喚「紅玉」。
幾戶人家中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裡許紅玉與孟家姑娘孟怡紫最是意氣相投,遂喚她一聲孟姐姐。
那時節花開遍野,她與孟姐姐相偕踏青賞花,荳蔻年華不知愁,任憑春光爛漫。
郊外奼紫嫣紅,湖邊楊柳垂枝,他們賞遍大好春光,嘻笑玩鬧。
按過往習俗花朝節他們一律要往花神廟燒香祈福,兩人俱有些頑皮,孟姐姐突然提議兩人一起改做男子打扮前去,許紅玉玩心大起,連聲道好。
二人生得好,這一扮,唇紅齒白,面如冠玉,惹得不少姑娘暗地裡偷瞧他倆。
因二人自知是女子,見有姑娘瞧他們,遂看了回去,對著他們淺笑示好,眼神坦蕩,毫不避諱,豈知只憑這一眼神交會,便叫多少未出閣女子芳心暗許,暗自打聽。
花朝節後,兩人又如此這般瞞著家人,扮做男子出去了好幾回。
孟怡紫為人素來大膽,喝令僕從教會她騎馬,待學會後,再來教許紅玉。
倒也不難。
沒多久,許紅玉就駕輕就熟。
二人縱馬奔馳,揚眉大笑,好不快意。
然而,青春年少時光,正如花朝月夕,倏忽即逝。
夢裡越是張揚恣意,醒來後越是惆悵。
陳夫人大夢一場,心裡縱然不願醒,也是醒了。
夢醒之後,陳夫人不住地追憶昔日,哀歎這世間韶光易逝,紅顏易老。
她起身整理淩亂的衣容,看向銅鏡中的自己,玉面雪膚,秀美絕俗,仿若未出閣少女,明明兩鬢之間未見白髮,心境卻已蒼老。
她悠悠想起五年前孟姐姐早已遠嫁,去了北方。
臨別之前,孟怡紫贈了幾盆芍藥給她,品種俱是名貴。
花開正豔,粉的、白的、紅的,重瓣層層疊疊包裹花蕊,清麗脫俗,香氣逼人。
那時,孟怡紫素手覆在許紅玉的手上說:「將離,務必珍重。」
芍藥花,又名將離。
許紅玉聞言,哭得梨花帶雨,斗大的淚珠簌簌滴落。因這一別,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北方太遠了。
萬水千山,行路艱難。
孟怡紫歎道:「莫哭,我到了再給你寫信,見信如晤。這些芍藥花可貴了,你可要好好把他們給我養好了。」
許紅玉抹抹淚點頭:「待到花開,我作幅畫給你寄去。」
孟怡紫遠嫁之後的同年年底,許紅玉也嫁了。
自此,她從許紅玉變成了陳夫人。
***
隔日到了芍藥花叢前,陳夫人瞧見芍藥花開,且新結了許多花苞,端是豔色無雙,綽約多姿,陳夫人心中欣喜,喃喃說:「芍藥花,你還真聽我話。」
她當下命人取來筆墨,於花園石桌上繪起芍藥來。
淡墨暈染花形,濃墨勾勒枝葉,一筆一畫間芍藥花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正要落款之時,ㄚ鬟玲瓏卻急匆匆來了。
「夫人,孟家姑娘歿了。」
乍一聽聞,陳夫人臉色蒼白,筆沒握穩,在白色的宣紙上暈出大片漆黑墨點。
這張畫廢了。
她強自鎮定問:「玲瓏,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遍。誰家的姑娘?」
「夫人,是孟家的姑娘歿了。嫁到北方的孟怡紫,孟姑娘。來報的人說是因病歿的。」
陳夫人神色怔然,淚珠滑落:「她何時病的,我怎麼半點消息不曾聽聞。」
「夫人,聽來報的人說,孟家姑娘病了許久了,她因家鄉父母年事已高,唯恐他們憂心,才不讓人知曉的。」
「那她何苦瞞我!我若知……」這話卻說不下去了,她得待在這做她的陳夫人,即便知道,又能做些什麼呢?
玲瓏不敢接話,垂頭站在一旁,好一會才道:「夫人,您節哀順變。」
這畫是畫不下去,也沒必要畫了。
陳夫人讓玲瓏撤走紙筆,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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